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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人路过,摇头失笑,都道一声狂人。算卦的老道士却不以为然,自顾自捏着须,看着书,自得其乐。不多一会,杂乱的马蹄声由东而来。抬头看去,只见打头的一匹马上坐了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,十五六岁年纪,细眉长目、鸢肩沈腰、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,显得高傲而冷峻。少年固然衣着华丽卓尔不凡,那马也极是神骏,浑身漆黑没半根杂毛,海碗大的蹄子上下翻飞,鼻息似龙一般。这少年丝毫不为路上行人所忧,扯着马缰,踢着马肚,闹市之中纵马疾驰,犹入无人之地。
可即便有擦伤的,摔倒的,谁也不敢讲一句话,多一句嘴,只因为这少年正是延安府的小魔王,朝阳街的大浑人,朱赐秀。
朱赐秀纵马前来,飞身路过卦摊,眼睛一扫,别的没有看清,但是半世神仙四个字却看得清清楚楚。
心里道一声好大的口气,就算是白云山的青木散人也不敢称神仙二字,这小小的算命老道怎敢如此狂妄。平日里没有遇到倒也还也罢了,今日既然撞到,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。
毕竟是个浑人,见树踢三脚的惹事性子,心中不快,竟然一把扯住缰绳,双臂用力将马儿扯的前腿飞起,后腿在青石板路面擦出丈来长的黑印这才立住。
一时间大街上人仰马嘶,乱做一团。朱赐秀扯动缰绳,调转马头,一夹马腹走向卦摊。
身后家将见主子又要生事,个个一言不发跟在身后,看样子倒也是司空见惯了的。
随着距离的拉近,卦摊上的对联也映入朱赐秀眼帘。朱赐秀看了,呵呵发出一声冷笑,马鞭挥在半空,打出一声响亮的鞭花。身后家将心领神会,纷纷下马,将卦摊围在中央。朱赐秀骑在马上,居高临下,伸出马鞭指着老道士问道:“你有何本事,敢称半世神仙,又有何本事能断天下事?”
道士放下手中书本,拿起桌上道筒,边敲边唱道:“贫道本居终南山,乱花顶上遇老仙,仙人授我神仙法,断人生死算由缘。能算金来能算银,能算世上有几人,能算黄河几澄清,能算天上多少星。一把羊毛有几根,多少菜籽称一斤,天上飞鸟当头过,能算两翅多少翎。”
朱赐秀听完,下得马来,见道士一身破烂,道髻歪斜,头发散乱,疯疯癫癫,不由嗤笑道:“既然你有如此本事,不妨算算本公子的前程运势,你若算的准,这延安府你要什么本公子给你什么,你若算的不准,本公子便砸了你的招牌,将你赶出延安府去。”
老道士听他这样说,这才转过脸来。朱赐秀打眼看去,见他一张面容又脏又丑,胡子拉碴,一身怪味,更加心底生厌。
老道士伸手拾起桌上龟甲,又摸了六枚文王金钱一字排开,伸手道:“请公子起卦!”
朱赐秀冷哼一声,一甩马鞭击在桌角,六枚文王金钱凭空跳起,未待其落下,马鞭再次一甩,卷起桌上龟甲凭空一晃,六枚金钱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,一个个争先恐后钻入龟甲之中。
随即一阵当啷之声响起,待马鞭收回,龟甲落下,只听啪的一声,六枚文王金钱从两头飞出,整整齐齐排在两边。
道士喝声彩道:“好俊的身手”
朱赐秀脸上划过一丝得意,张口催促道:“请先生解卦!”道士却摇摇头道:“此卦解来,恐怕公子不喜。”朱赐秀道:“尽管说来,本公子不会为难于你。”道士道:“上离下艮,离为火,艮为山,山火相遇,此乃宿鸟焚巢之卦,大凶之象也!”
朱赐秀闻言,果然大怒,手中马鞭紧紧攥住,逼上两步问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老道对其举动视若无睹,自顾自说道:“若老道没算错,公子今日可是出城往东狩猎?”
朱赐秀一愣,随即点点头,不过转念又一想,每月底他都会去往东岭狩猎,此事延安府人尽皆知,倒也不是什么秘密。
老道继续道:“这便对了,公子性烈如火,正对应了上卦,离为火。又前往东岭,又应了下卦,艮为山。东为木,地火而出,起于山林,这一把火势必烈焰滔天。林中鸟兽皆死于此火,所谓宿鸟焚巢,万不能逃也。公子若听老道一言,今日切莫出城,更不能往东岭而去,当可躲过一劫,若是一意孤行,悔之晚矣。”
朱赐秀听完,哈哈大笑,伸手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,随手扔在桌上道:“我当你有神仙般的手段,却也不过是江湖术士惯用的伎俩。今日本公子不和你计较,马上离开延安府,下次再遇见,哼哼,小心你的狗腿。”说罢转身便走。
这时身后再次传来老道的声音:“活人不花死人钱,这些钱还是留给你阴间路上做盘缠去吧!”朱赐秀大怒,愤然转过身来,一回头哪里还有老道的影子,只有那本被老道捧在手中的书还留在桌子上。
朱赐秀眼神扫过众家将,众人浑身一颤,齐齐摇头,竟然谁都没有看清这道士是如何离开的。朱赐秀满心愤恨无处发泄,心道:下次遇到,定要你好看。伸手从桌子上拿起那本老道士留下来的书卷,翻了几翻啪的一下摔在地上,原来那竟是本无字天书,几十张书卷都是一张张白纸。
朱赐秀翻身上马,道:“疯老道装神弄鬼,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我,不让我去我偏要去,来啊,走嘞!”
说罢一扯缰绳,自顾自纵马出城去了。
朱赐秀座骑唤作宝灵驹,速度极快,极通人性,不等众人反应,已出了城门。
身后有位年老的家将,名叫王卜,走南闯北见多识广,自知那老道非同一般,可也深知朱赐秀生性叛逆,只能拉住一人,让他去家中多请几位好手过来,以防不测。
安排完毕,急忙追赶朱赐秀而去。
延安府东边有一片山岭,唤作东岭。
山上古木参天,遮云蔽日,林中多猛兽飞禽。周围百姓靠山吃山,常常进山打猎,这里也逐渐成了当地有名的狩猎场。
朱赐秀进得东岭,起初心中多少有些犯嘀咕,可随着收获的猎物越来越多,早已将老道的话抛到九霄云外,心中更认定了老道是个江湖骗子。
打了数个时辰,眼看日落西山,林中郁郁沉沉,一旁老家将王卜道:“公子,今日可是大收获哩,打了这许久的猎物,人没乏马也乏了,不如趁着天还未黑,回城找间酒馆吃酒去罢。”
他深知朱赐秀性子高傲,但对宝灵驹却极是爱惜,果然听王卜这么说,朱赐秀轻轻拍了拍马脖子,又看了看身后会齐的十数骑上满满当当的猎物,心满意足的点点头,呼喝道:“好,今日算是尽兴,一会都给我敞开了喝。”
众家将深知少主子性子豪爽,出手甚是大方,一会好酒绝跑不了,顿时轰然叫好。
王卜听言,暗松了一口气。其实他倒是并非馋酒,而是对白日里疯老道的话心怀不安,眼见这一日平安度过,只要安全回了城,也算是破了老道的卦言,不足为虑了。
众人调转马头,顺着山道而下,不一会便来至在了东岭山下的一间酒肆。
这间酒肆的掌柜姓马,熟人常唤老马头,一直以来便是靠着伺候来此打猎的公子哥挣份养老钱。
朱赐秀正欲上前,却被王卜拦住道:“少爷,眼看天要黑了,过了宵禁可入不了城啦,不如今日暂且回城吃酒,明日再来也不迟。”
朱赐秀正在兴头上,闻言不高兴道:“唉~王伯多虑了,看守城门的李校尉乃是本少爷的朋友,别人进不得,难道本少爷也进不得么?再说了,这老马头的手艺兄弟们可馋了一个月了,今天猎物如此之多,拿回去无人烹饪岂不是暴遣天物?”
王卜还待相劝,忽听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道:“哎呀呀,又是这么多猎物,朱少爷真让俺老马可开了眼了,这延安城里论起打猎来,可无人能比得上朱大少爷。”
众人看去,见店门处转来一个五旬老者,满脸堆笑,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。
朱赐秀早已习惯了他夸张至极的马屁,哈哈一笑道:“少拍马屁,快去洗剥干净了,伺候少爷喝酒。”说着指挥家将挑些麂子野兔雉鸡什么的一股脑送到了后院厨房。
王卜见事已至此,也不好多说什么,只盼少主子早点吃喝完快点回去。众人各自下马,找了地方落座。
老马头先是给众人上了几碟干果花生,上了坛自家酿的醇厚老酒。
朱赐秀早已急不可耐,拍开泥封,凑上去狠狠嗅了一大口道:“嘿,这老酒果然越放越香,这比三仙楼的桃花醉也不遑多让了吧。”
一旁搬酒出来的老马头闻言笑道:“咱这小酒馆可比不得长安的大酒楼,都是少爷捧场,要不然咱老马还不得饿死。”
说着又给众人提了一坛老酒放着道:“大家少坐片刻,小老儿去去就来。”说着奔向后院,干净利落的收拾起野物来,不一会烤麂子的味道便进入了众人的鼻子里。
正在众人痛饮的时候,忽见数匹骏马自南而来,转眼便到了酒肆跟前。领头一人一扯缰绳,停住马儿道:“好美的酒,好香的肉。”
身后六人也各自停下,其中一个斜眼歪嘴的汉子道:“五爷,咱们一路赶来也着实有些饥饿,不如暂且用些酒肉,待吃饱喝足再上路不迟。”
领头的大汉犹豫了片刻,不知是被越来越香的烤肉味道吸引,还是觉得男子的话有理,点点头道:“既然如此,就暂且歇息片刻。”
众人下马,往酒店而去。
这七人一样的短打衣襟,胸前系了武扣,脚上穿着皮靴,腰间挎着刀剑,领头那人头大如斗,虎背熊腰,满面虬髯,甚是威武凶恶。
王卜眼看着七条大汉不似善类,不由眉头一皱,延安府境内可没听说过有这几号人物,听口音似乎是山东道上的。山东多强贼,这几人说不定便是某个山头的大王。于是转头向众人使了个眼色,小心戒备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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