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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是不一样的人生际遇,给他的面孔也染上了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暮气,他们之中,或许只有谢文文活成了少年人的不羁与洒脱。
“嗯。”
听着谢文文应声,刘小天也猜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,随后,他小心翼翼的问他:
“及冠之年,就好比女子及笄之年,人的一生除却生死之日,此日尤为重要,你、不回家?”
虽然很早之前谢文文就多次解释自己的来历,虽然,他总是作着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,可他其实心里早就清楚,谢文文不是他口中说的那般孤家寡人的身世,也不是他自己说的那般了无牵挂,他在这世间有家,有家人,而之所以为什么到此,又为什么对往事闭口不谈,对身世噤若寒蝉,许是只有他自己清楚。
从第一次见谢文文的时候,他就从他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常人的气度,是别人学不来的矜贵,举手投足间的风华,让他分外肯定,他非富即贵。
虽然,他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。不过,人这一辈子么,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,这种情况他比谁都清楚,是而他体谅。
而这样的人,及冠这么重要的日子,怎么可以不受重视呢?
男子二十弱冠,当行及冠礼,嘉宾在席,亲朋在侧,以颇具声望的长者以授冠帽,授予成衣,三礼既出,便示成人。
这冠礼的场面,他从未有幸见过,但有的人家也会在这一天,为自己的孩子戴上一顶帽子,以兹鼓励。
所以,弱冠之礼,也是分阶层的,其实对于他这样的寻常白丁,及冠跟其他寻常日子一般,并无多大的意义,但对于富贵人家来说,及冠,却代表了许多东西,是你的成人,也是你该肩负起家族的时候,是你该成家立业的时候,更是你要认清自己的道路收起你的玩心的时候。
二十这一年,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分水岭。
如果谢文文回家,那么,他想,他的冠礼一定很是浩大。
毋庸置疑。
但是,谢文文却并没有要回家的打算,也不在乎这个及冠礼如何过,当做普通的一天过去也未尝不可。
这个在他心中重要的日子,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备受期待。
谢文文挑起一抹笑来,带着几分苦涩,映着眼中的灰暗,叫刘小天看不懂。
在他眼里,像谢文文这样潇洒而真性情的人,怎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呢?他该是最无拘无束,自由自在的,他洒脱,他率性,他不被任何世俗所困,也不会被任何人而弃。他活的就像是每一个人最希望活成的那样,可是,事实却是相反的,纵然是他这样在他人眼中最备受期待的人,也似乎有着旁人看不到的凄凉,光鲜亮丽的外表下,藏着太多的不为人知的一面,一旦揭穿,便是他最狼狈的时候。
那他们这群人,究竟又有谁真正看懂了他?
是白行云还是沈胥?亦或者谁都不是?
谢文文看着没心没肺的,活的比谁都洒脱,可谁知道他身上的枷锁重逾泰山。
“不回。”
谢文文清冷的声音散在空中,这里不是山谷,不会有余音回响,一旦散开,便好似从未出现。
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的刘小天也不多问,他虽然不清楚谢文文为何有家不回,但他知晓,也并非他之前编造的已经孤家寡人的谎言一般是无家可归,虽然各中原由他不会为外人道也,可刘小天选择了包容。
他大方的把自己的耐心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。
“那及冠之日,我们都在你身边,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!”不知是在找补还是在安慰,亦或者是真心实意的承诺。
这一下,谢文文笑的够开心了。
“好。”
在他选择这一条路开始,就已经注定了回不去了,虽然到时候他的身边,没有他记忆里模糊的父母与兄长弟妹,可,还有他们不是,有这群最好的人陪伴,已经足够了。
谢文文是个行动派,说出口的话便不给收回的可能,当晚族长就召集了一部分百姓,给他出具血书。其实也不算是血书,是一份请恩书差不多,亦或者叫陈情书。
内容是谢文文连夜想的,他眼里的苄安便是他最现实的介绍,苄安会生生不息,因为他的子民们前仆后继。
在大火里拼命挣扎的百姓,低头虔诚的祈愿的男女老少,掬着一捧水如获至宝的他们,让谢文文福临心至,提笔一书便是千字感言,他竭诚的用自己毕生所学在这字里行间展示如今的苄安,那不是众口相传中的模样,也不是到达宋元?N耳里的相安无事。
用着不趁手的毛笔,蘸着味道难闻的墨,洋洋洒洒又真情实意的写下来的千字书,却在这面纸上不过占据半页的位置,而后面是一个个的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血指印。
他们很多人都不认识字,根本不知道谢文文这上面写的什么,可在经过族长的一番解释下,所有人都主动盖下自己的指印,纵然希望渺茫,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们也从不会连试一试都放弃了。
他们其实也不懂从北境把姬陵江开渠引流过来的重大意义,他们只知道,如果姬陵江贯穿苄安,便是苄安的出路。
在灯下认真书写的谢文文是刘小天从未见过的,他见惯了他嘻嘻哈哈的样子,这一刻,他沉静的模样宛如神祗一般。
不知道灯花炸了几次,等到谢文文再停笔的时候,已经是月上中天,皎月躲在枯枝丫后面,犹抱琵琶半遮面。
刘小天不是个会读书的人,所以在看到这长篇大论之时他就觉得眼睛疼。
谢文文的字很好看,不比白行云的狂放,也没有沈胥的中规中矩,他的字就像是他的人一般,活灵活现,笔画里都透着一股雍贵。
上书:
谢氏罪人,生而无为,辜上者慈心,未报家国志,肆性而出,阅在山河。今历苄安,见民生疾苦,苦三年无雨,地不出粮,河不出水,水脉枯竭,草木皆亡,生灵涂炭,哀嚎遍野。犹悔当年图治怠慢,失德宗师教诲之恩,然吾身无才,难解苄安水火,怜见民情,心于同受。闻当年圣上裁治,召集万民迁徙邻域,奈何故乡难弃,视死如归,赴存亡之约,人人自危。今臣民一体,家国一厢,望上人恩赦,以所见之实,阅亲耳所闻,奏启天子。食为庸民,不敢当居上位,不放厥词,当下困扰所在水源之难,然,苄安暗河有穷尽之时,难以解世代危机,至今苄安已然穷途末路,将断生机。吾狂妄自大,献上一策,附听天子一议。北境有河,名为姬陵江,始于北域,发于六州,长河源远流长,六州之民因地制宜,傍水而居,使得水土丰茂,安于四季。北境距苄安虽远,却为举国之径,若开渠引流,当福泽万世,救民于水火。然,吾心虽愿,也知此言狂妄,开渠艰辛,将倾举国之力,或为我国耗尽家财,累世骂名,然,此可行之处利大于弊,尚有可采之计。
容献良策,供君采纳。
开渠为大,或为人所累,百官难和,自游京而出,至卫国上下,或褒贬不一。然苄安之事,许已牵连甚广,吾有断言,或有借苄安之事挑拨是非之徒,宝庆人祸许为因果。君可查。
安抚四洲五岳,不仅苄安一隅,苄安人苦,苦于无雨,卫国人苦,苦于野心之徒。国民安居乐业尚可由此缓也。解苄安危机,一为苄安万民,二为扼制上言之实。
……
刘小天看了前面一部分便再也看不进去了,这么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实在考验他仅有的学识。
没想到谢文文咬文嚼字起来跟个大儒似的,也都是之乎者也。
他感叹一句:
“虽然不是很懂你写的什么,不过我怎么看着你像是跟皇帝认识似的,说的这么、这么熟稔?”
他虽然不理解谢文文为何自称谢氏罪人,但一定有他的道理,许是在帝王面前,平庸之人都有罪吧。
谢文文揉着酸痛的手腕子,闻言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。
“这叫套近乎,你就想象下,天子是你们镇上的镇长,不就熟稔了吗?”
他的这个比方打的很好,但下次不许了。
刘小天惊异的觑着他。“天子怎么可以与镇长同比?你疯魔了?”
一国君主,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发号施令者,怎么比方也不能是镇长吧?这话也就能他们这儿说说了,要是真叫那天子知道了,还要定他们个藐视天子的罪名。
谢文文冷哼一声,把他推开,都挡住风口了。
“起开,我晾晾墨。”
两人坐了好一会儿,就看到进来找东西的族长,他说他要找印泥,不然当真都用血么?
万民血书这东西,无论哪个朝代都有过那么一次,不过如今倒是要叫他们开个先河了。
谢文文撑着下巴,看着拨弄着已经硬成一坨的印泥的族长,哑声道:
“血手印显得真诚。”
本来就是血书,还要造假的么?
族长有些欲言又止的难堪道:“有人晕血。”
这话弄的其余两人更加无言以对了,刘小天揉着困顿的眼,无语着说:“晕血的换别人的血呗,又不是一个人就得放一桶血,再说了,弄点其他血能看的也成,干透了也闻不出什么味道来。”
这话说的在理,反正他们又不验血,谁知道这血迹就非得是各自的,摁上去了红艳艳的一片触目惊心即可,管他假血还是真血。
族长似乎也是被点醒,惊讶又认同的看了刘小天一眼,眼里对他们的佩服又多了几分。
夏季过去的快,秋天也要一晃而过,原本还觉得秋高气爽,可这时候只觉得夜晚冷的冻人。
谢文文瑟缩在椅子里,不想动。
冬日里,应该会有雪吧。
“其实冬天来了,等化雪了尚能一过,可料峭寒日不过短短一两月,开渠之事还是得行。”
族长在心底长叹一声,他们也不是没等过冬天下雪的时候,可往年来一滴雨都没有下过,冬日里也指望不上大雪的场景,自然也不能靠那点雪挨过去一个冬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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