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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在摇曳,阳光被拽得乍长乍短,李宜忠焦躁不安,那种瘾又上来了,比鸦片烟瘾还大,六神无主在树下走动,没有钱,他就是孙子,到哪里可以弄到钱呢?这个劳什子队长实在是干够了,连城里炸油鬼的都不如,别看他们油腻腻的,脏兮兮的,脸上手上全是灰,但口袋中能掏出一大叠花花绿绿的票子来,钱他妈的就是人胆,二十多年权力的操纵,早就腻味得不行不行,钱是人的血脉,怎样才能弄到钱?这件事操得李宜忠象热锅上的蚂蚁,走不是,坐不是,心不在焉,眼光总盯着事外,事外却空空如也,比起权把子来,钱更有吸引力了,但让他理直气壮放下权把子,他又舍不得,有权就有钱,虽然生产队能掏的钱很有限,但关键时刻,还能救救急,成了一块鸡勒,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,脸上痒痒,他用手抠抠,他站在荫凉下,看着那些人机械动着,尤其是那些男劳力,被娇阳晒成炭头,心里忍不住喜不自胜:抓耳挠腮的烦恼挥之不去,他不无自豪地响:我是地主嘞,我可以不劳动,看着他们劳动!他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,口袋空空如也,让他哆嗦一下,再也不能这样活了,他感到自己象秋之黄瓜,还没有结果,就焦梢了,没有钱就是个屁,他决定要放下权把子,抓紧钱袋子,人他妈就是混世虫,早晚玩不转了,也就消停了。
这时他看见贾福生丢了锄头,一摇三晃向他走过来,“你……你要干什么?”
“李队长,今天早上许是吃了凉东西,这会儿肚子咕咕响,我估计……哎哟哟,哎哟,疼,疼疼!钻心的疼,要拉裤子里,我……”贾福生解开裤子,拎着跑,像兔子那样,钻进河坡下的草丛中。
急中可以生出智慧,嗯?一时李宜忠茅塞顿开,上一秒还抓破脑袋:山穷水复疑无路,下一秒:柳岸花明又一村,幸巧没有撂下队长这个挑子,要不然借钱就找不到庙门,这老小子又是拉条编篮头编筐,头几天还编了二十个牛笼嘴子,钱才开给他,他还种了三分地火麻和洋麻,屋前房下晒了不少麻坯子,还有苘,过去我一直象太阳罩着他,阳光雨露他比别人沾得多,问他借个三五十块应当没问题吧?心思活泛了,人就活得精神,“贾福生,早上吃不少草料,你这是拉屎还是吃粪?一口一口吞,也早该完了?懒驴上磨,屎尿多?好了没有?”他拾起地上一土坷垃往坡下草丛扔,“再磨蹭就该收工了!”其实没有那么夸张,太阳虽西斜,并没有掉在地上,挂树梢上。
“快了快了,管天管地,你还管人拉屎放屁?哎哟,孙子哎,敢用坷头子扔你祖宗,这是不孝啊!”其实,李宜忠扔出去的土坷垃离他远着呢。
“砸头上还是腚上了?”李宜忠拍打着手,一脸喜悦的潮水,让他心花怒放,明天太阳掉地下,他又可以去八角楼消魂了,他和牛芳芳真是夫唱妇随,一个越界,另一个出墙,各忙各的,哪个还有心思管家?灵魂和肉体同时出轨,只是一个还蒙在鼓里,另一个却猜个八九不离十,腿脚比暴风骤雨的脚还勤。牛芳芳给他戴的这顶绿帽子,不大不小,量身定做,大风都刮不走。李宜忠凿的第一个坑,并不太深,但他以后,不断凿坑,一个接一个,钱到手,如同饭到口,哪管了什么钱,到手就使,这是万劫不复的第一步。没有节制,让他像猴子一样跳跃,不死不休。
“孙子哎,老爹的脑袋不是花岗岩,磕不得,碰不得,少这么调皮!”贾福生还蹲在地上,屎拉不下来,屁一串串的,还在和李宜忠斗嘴,李宜忠却将他惦记上了。能有半个小时,贾福生在坑坑洼洼里,蹲得双腿发麻,一脸虚汗,好容易爬上来,肚子还有些游悠地疼。
“舒服了?叫你不偷嘴,偏不听话,夜里又叠罗汉,没盖被?我以为你跟屎跑了!顺??尿的洞下去了!”李宜忠从干瘪的大前门烟盒,抽出一支烟,抛给他,“福生,给你说点事,把你手头上钱借我点儿,不多,就五十块,我有急用!”
接了李的烟,才知道上了这老小子贼船,“我没有钱,不过我可以给你想个办法,从别人那儿给你转,晚上去我家,写个条子吧!你知道我二女儿头回生病,花去不少,兴巧编了牛笼嘴,要不然,肯定拉下饥荒,李队长,急不急用?要急用,我现在就回家,上东庄他二舅家给你转,头几天刚卖了头猪!”
“你老小子就给我扯慌吧!明明是自己屙下的,却说是狗拉下的,你这只老狐狸忒不地道了,英雄不问出处,老子不问来路!”
“不信拉倒,我也没办法!”
“你会没钱?说给鬼听,鬼都不相信!”李宜忠吹吹烟灰,看见李建木心猿意马往这边张望,这个酒鬼哈欠连连,估计酒瘾上来了,锄在手下,东一下,西一下,老没个准成,“李建木,你大烟瘾犯了?再这么没准头,今天只给你四分工,出工不出力,想什么呢?忽悠鬼呢!我看你就是半个男人,大半个妇人!”
“我想当你大,可能吗?”李建木就是个蔫拉鬼,做什么事拖拖拉拉,疲疲疵疵,凡事比别人慢半拍,话不多,有一句噎死人,别人都笑喷了,他却一本正经,“笑什么笑?有那么好笑吗?”
“好!李建木,你属蚂蟥的,无骨还长着吸盘,拿你不动,捏你不起,你怎么是这么个二货?偏偏又儿女双全,我都不知道老天爷这么开玩笑,给你个好女人,让你糟塌!”他的右手食指点着李建荣,气得摇头晃脑。
“天注定,月佬配就的,你鸟人一个,草人一个,岂是你等凡胎肉身能明白的?”
别人冷眼旁观,看得舒服,听得悦耳,像水从陶器裂缝中渗出。
贾福生一泡稀屎拉得面黄肌瘦,在坡口扶着小树,人虚得不行:“李宜忠,我要请假,受不了了!”
“那事还作数不?”李宜忠围着他看一圈,见他弓着背,“真的假的?还是装的?”
周芝蔓目光中有沙子,看得李宜忠不舒服,这老娘们炸刺,老是挑他毛病,这是要起义咋地?烟吃得烂透,死火都灭了,烟屁股还夹着。
“五十还是一百?不给假,晚上你也不用去我家了!”贾福生天生就是个狠人,但救过他,回忆在风中不咸不淡,有许多过往的细节是模糊不清,象湿地上被水流冲过的脚印,一切若有若无,似乎没有落井下石过,但威胁过他,通常是他一妥协,贾福生就放他一码,当然,妥协是带着贾开定的条件,贾既他妈睿智,又他妈爱占小便宜,顽劣的鸟人一个,在贾的人生字典里,凡事皆可变通。
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狗日?头,一百更潇洒,五十更紧凑,毕竟第一次刨坑,顾忌太多,贾氏不缺钱,别人要想从他手中诈出个芝麻,恐怕没有三个绿豆是不行的,“还是……还是算了,五十好还!”偷吃毕竟不光彩,借债偷吃,更是不可饶恕。
贾福生就象相面的瞎子,摸得着他的骨缝,“又上城里?那个世界花里胡哨的,你是汪里的淡水鱼,放到海水里,水虽多,哼哼,活不了,你小子满面酡红,这是沾了桃花粉,要走桃花运,那里风高浪急,一不小心,淹死在里头就可惜了,多少人,从容进,落迫死,前车有鉴!”
“滚!滚滚!屁话咋这么多?我就不爱听,总把别人往坏处想,亏你想得出!尿性!”
“好嘞!”贾福生小跑几步,拾起地上锄头,“走喽!”
“李队长,收工啦?”有人问。
“收你个头!”
“那……那他咋就走啦?”贾福生脚步快如雨脚,这小子刚才是装怂。
“我派他去有事!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我是队长你是队长?有什么事,我还要向你汇报?干活,你把太阳摔地下,我就你就收工!有尿性没尿本事!”
“狐狸是狡猾地,人心是不古地!”李建木还是那样。
太阳挂树梢,煎熬象个纤夫,一步三叹,人疲乏得无所适从,野兔在田埂上,快如闪电疾如风,不知是谁,眼尖嘴快,住了手中的活,牢牢指着野兔。
“野兔!野兔!”可不是?许多人都看见了,许多人都停下来。
“干什么?逮得着吗?大惊小怪,干活,拖屁撒懒淌眼泪,干的这叫什么活?你们以为这是在地主周扒皮家?磨甚洋工?卖点力气行不行?出工不出力,不怕我扣你们工分!”如果没有王红这个尤物作比较,周氏仅凭胸前一对大奶子,就迷死多少人,狗日的,皮子紧,肉色白,那个掏炭的瓜娃子,竟然任由这样的鲜活如水的女人留在土地上让时光糟塌,这他妈纯碎是暴餐天物,狗日的,让人眼馋,流哈喇子。有女人的地方,就会呼扇起欲望,那种藏在体内,掀起过暴风骤雨狂潮的大火,被女人一盆水浇灭,阴阳既相生,又相克,在乐此不疲的几十年里,女人既与男人相伴,又与男人相克,世界在烦躁里潮起潮落。
“看什么看?再看就把你狗眼抠出来,在地上当泡踩!”周氏对于这种男人锲而不舍的目光,有独到见解。
“我看天,我看地,就是没看你,你在天地缝隙中,就是针尖麦芒,我看得见你?自作多情!”
“李宜忠你吃的是人饭,拉一回人屎好不好?”
李建木住手鼓掌。
“等着,你们都给我等着!早早晚晚我得
……我还收拾不了你们几只土鳖?”
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,像是掉在上的鸡蛋,跌个粉碎,那种?眼的黄,染了整个西半个天,那种夜色如同雾霭爬上来,苍茫且有序,收工了,一大群人影影绰绰,那影子是那样撕裂拉长,庄头低矮的土墙上,“工业学大庆,农业学大寨!”“抓革命,促生产!”“备战备荒为人民!”的巨大暗紫色的标语,已经驳剥脱落不成样子,如果你硬要认,连估加猜,也能十之八九,因为那些标语,曾经震天地响,耳熟能详,一个字,带出一大堆,那是伟人的语录,是伟大领袖让中国人站起来了,但他留给中国人的精神,象陈年老酒:历久弥新!那是一座不用雕刻,矗立在人们心中一座神圣的丰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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