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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侧院本不是客房,因此并无多余的床铺可睡,大夫又吩咐最好不要挪动,因此众人进屋时只看到一个瘦干的老人合衣躺在榻上,身上盖了一张墨色毯子,毯子款式朴实,丝毫不见花哨。躺在榻上的老人高颧骨低鼻梁,似乎还能看出些许年轻时干练的影子。只是须发已尽白,面色灰暗,双眼紧闭,呼吸已经平稳,隐约通过紧皱的眉心可以看出刚刚经历了一场动荡。
卢意远又细细问了大夫病情,看了调理的方子,才叮嘱苗文康务必要仔细看护,又说自己有一只百年老参回头叫人送到府上,才引了众人回到中厅。
“本官不才,忝为荆江大堤都督,按理此次诗词茶会该由伍大人主办,只是伍大人谦让,本官又确实有爱才之心,想见识见识荆州众才子,因此揽下了这个差事。往年茶会均是一帆风顺,只今年本官主办各位倒是有了嫌隙,岂不叫天下人看了本官笑话。”卢意远给了薛逸春一个安抚的眼神,然后道“薛大人忠心耿耿一心为国,薛小公子才华横溢年轻气盛,便是私下本官也是这么说,年轻人有傲气有才气是好事,但苗老大人年事已高,如今更是卧床不起,本官就做了这个主,待苗老大人醒了,本官亲自带着薛小公子登门致歉,苗先生您看如何?”
苗文康虽然退出官场,但是官场上的这些普通的弯弯绕绕并没有瞒过他,卢意远话里话外丝毫未提争吵原因,只把问题推到薛邵元身上,一句年轻气盛就像轻飘飘带过,又是登门致歉又是百年老参,把姿态放到如此之低,却显得他父子二人倚老卖老仗势欺人,哪有这个道理。因此他并未领情,直言道“卢都督堂堂三品大员,如此不是折煞我父子二人吗,草民愧不敢受。家父虽致仕多年,远离庙堂,但朝中还有志同道合之人一二,也还算明事理,断不会与薛小公子等小辈计较。既然卢都督在此,草民就替家父一问,对荆江大堤坍塌一事,卢都督作何解释。”
苗文康不愧是辩才无碍,铁齿铜牙,几句话借力打力,既驳回了卢意远求和之意,又把二人争吵的缘由提了出来,还提到了苗开济朝中好友,让卢意远不得不正面回应。要知道,苗开济虽已致仕,但众所周知他与左相李兴仁交好,二人均是一样的耿直严苛,李兴仁虽与瑾相势力不能相提并论,但是要参他卢意远一本,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。但是苗文康的态度让他放弃了原来把他重新引荐入朝的打算,这种人物若真的入朝,假以时日又是一个李兴仁也并非不可能。
“一来苗先生虽然贵为怀化书院教喻,但到底处江湖之远,朝中大事本官无需向苗先生禀报,二来此事事关本官清誉官声,苗先生话里话外要本官做解释,还抬出李相,难道是受李相之意问罪?若是如此,本官此刻便下山收拾行囊回京请罪,任凭发落。只是苗先生,您是以何立场质问本官?”卢意远知道,对苗氏父子这种软硬不吃之人,安抚之策不仅不会起作用,反而还可能会适得其反,因此直接撕破脸皮对峙,区区一届草民,又远在京城千里之外,晾他们父子二人也不会因为和自己无关之事揪住不放,今天过后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偷偷打发了他们。
卢意远想的也算周全,只是他不知道的是,苗氏父子二人与他想的不一样,他们远离庙堂却心系天下,不然也不会落到今日父子二人皆致仕的田地。他更想不到的是,在这一切的背后,还站着另外一个执棋之人。
一个小厮寻到陆晨并汇报“陆大人,紫竹园间事已了”时,陆晨正在东侧院红星园中与一个名叫丁乐之的年轻人交谈。原是陆晨在园中闲逛时正巧看到此人为自己诗作署名,乐之一名简单却有雅趣,一经询问,果然是出自论语中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。还是他自己在读过论语后自己改的名字,以读书为兴趣的人,不由得让陆晨心生亲近之意,故而抛开身份,只与他交谈起了孔孟之学,一时倒是沉浸其中忘乎时间了。
陆晨对那位名叫丁乐之的年轻人致歉告退后,带着意犹未尽之意向中院走去,既然紫竹园事情结束,卢意远应该也不会久留,此时此刻,回城向瑾成庭报信收拾行囊尽快回京才是要紧事。而这,就是陆晨的下一招。苗文康抬出了李兴仁,那么卢意远就要做最坏的打算李兴仁知道此事并且要追究到底,这种情况下,他必须要回京走动,乔宏达已然回京了,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。他一走,想必陆晨也不会把其他的小鱼小虾放在眼中,不久后应该也会回京,荆州还有薛逸春盯着也出不了大事。至于回京之后,那就看各家在朝中的能量了,对此,卢意远报以盲目的乐观。而这,也是致使他走毁灭的原因。
声势浩大的诗词茶会草草收场,卢意远向陆晨提了要回京述职也快马加鞭离开荆州向京城而去。陆晨才持尚方宝剑以钦差身份任命伍景为荆江大堤督办,全权负责荆江大堤善后及重建事宜,随后也就连夜赶往京城。至于他从督办处账房拿走了什么账本,怕是只有他和伍景知道。而他把苗文康提为荆州主簿辅佐伍景,这个在其他人看来是安抚苗开济的安排,实际目的是什么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。
伍景不知道,陆晨临走之前的夜里,一身夜行衣带着茗君去探望了苗开济,彼时,苗开济身体已然恢复大半,正在书房习字。听说故人之后来访,忙吩咐小厮备上好茶招待。看到茗君的时候,苗开济上下打量了几眼,才眼中含泪道“好孩子,到底是费兄看顾出来的好姑娘,如今也出落的越发端方,那日匆匆一见,只听你所求在情理之中且我确实也有所疑问,时间紧急没来得及细问,你祖父和父母可还好?如今家住何方?”
茗君俯身而拜道“承蒙苗公信任,费毓感激不尽。家人尽已离世,只剩目前与我相依为命,蒙陆三公子推荐,在浔城沽香阁掌事,费姓已多年不提,谨以茗君为名。近日听闻陆三公子有难,特来相助,明日也就回浔城了,今日前来,一为拜谢,二为拜别。”
“茗君快起,过去的就过去了,还是要往前看,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,我为你母女二人做主。”苗开济说罢才将目光转向陆晨,眯眼注视后说道“这便是陆氏的三公子吗,果然一表人才,人中龙凤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。
陆晨并非无理之人,反而对苗开济这样耿直直言的老人家心怀善意,他向苗开济解释了茗君经历,又说了自己此来荆州的目的,连对苗文康的安排也对苗开济托盘而出,如此坦诚到让苗开济放下了戒备之心。古稀之年又为官数载,苗开济看人无数,人心正直与否一般情况下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,陆晨虽有隐瞒,但却毫无加害之意,他信这个年轻人。
又交代了苗文康几句,二人才趁夜色离开苗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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